【旅顺军港】《军港之夜》唱的不是这里

其实早在明代旅顺就设有水师营(今为水师营村),负责海防巡哨。随着帝国主义不断侵入黄渤海,为加强旅顺口的海上防务,从1880至1890年的10年间,清廷命李鸿章筹建北洋水师,经营旅顺港。其大扩航道、疏浚港湾、填海、筑炮台、建港池,使旅顺港成为了当时世界闻名的军事要塞。至1895年北洋水师全军覆没,甲午海战结束《马关条约》签署,清廷经营旅顺港也不过15年,随后的几十年则由日俄分别侵占。(甲午海战爆发2个月后,日军于1894年11月21日攻陷旅顺,并制造了四天三夜的震惊世界的旅顺大屠杀。死难者可能达2万人,只有埋尸的36人幸免于难。后经考察,生还者800余人,遇难者葬于白玉山东麓的“万忠墓”)1955年4月15日,中苏举行交接仪式,旅顺港的防务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接管。

其地处辽东半岛西南端,黄海北岸,东侧是黄金山,北侧是白玉山南麓,西南侧是老虎尾半岛和西鸡冠山,天然形成山陆环绕包围之势,近似一个封闭的海湾,东西长4公里,南北宽2公里,仅在东南方有一面向黄海的开口,堪称“天下奇观”。其地形险要,地理位置极佳,易守难攻,是世界著名的深水不冻港、军事良港。分为东港和西港两大港区,航道两侧的山上,隐蔽着许多火力机关,交叉成网、互相支援,敌舰很难靠近。所以无论是甲午战争还是日俄战争,日军都没有选择从海上攻进旅顺。

现做为北海舰队的训练基地,港内常停泊着各种型号的战舰和后勤舰艇,据说也有最新式的核潜艇在水下。由于是军事禁区,不对游客开放,只能到黄河路上的军港公园里远观舰船,或者登白玉山顶俯瞰整个军港风光,夕阳西下,景色极佳。

军港公园内,有尊汉白玉的少女抚琴雕像,夜色阑珊之时,仿佛低声吟唱。身后静谧祥和的土地,面前微波荡漾的港湾,海风轻抚心绪,思念年轻的水兵。月下朦胧,身临其境,一曲悠扬悦耳的《军港之夜》,无尽情思遐想油然而生,流连忘返之际,早已同军港的夜晚浑然。

很多大连人信誓旦旦《军港之夜》唱得就是这里,连旅顺的地接导游也对此言之凿凿,可事实并非如此。从作词、作曲、到歌手,没有任何人在任何场合说过,这是为旅顺军港创作的;从马金星、刘诗召、到苏小明,分别是天津、开封、和北京人,也没有一个是旅大人;歌曲由海政歌舞团发表,其总部在北京,也与旅大不搭轧。

但从创作者的个人经历看,曲作者刘诗召确实,且是唯一曾与旅顺结缘的。1954年艺校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天津铁道公安部队文工团,成为了一名文艺战士。次年,又随部队调往海军旅顺基地,原铁道公安部队文工团也随之转为海军旅顺基地文工团,他从此脱下了绿军装,换上了蓝色海军服,开始与大海相伴一生。1955年岁末,部队文工团整编,他又被调入海军旅顺基地军乐队。三年后,他再次被调入北京海军军乐队。继而又成为了海政歌舞团的专业创作员,直至退休。其一生作曲数十首,均涉及军旅题材,与水兵或大海相关,足迹遍布各大军港。初期旅顺4年的积淀,或会对其创作风格和艺术情怀产生一定影响。但如果据此就说20多年后代表其创作生涯巅峰的《军港之夜》是为旅顺军港而作,实在牵强。旅大人对于家乡的热爱和情感可以理解,但曲仅是抒情而不表意,难道能从音符和旋律中听出这是在歌唱旅顺军港?毕竟同时期的海军基地,还有葫芦岛军港、青岛军港、吴淞军港、舟山军港、广州军港、湛江军港、榆林军港等。

从目前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专访资料中,刘曾提到《军港之夜》的创作背景——1978年底,随着国门初启,大街小巷突然响起了“流行音乐”。“有一天,苏小明来找我,兴奋地对我说‘刘大叔,你来听听这个好不好听?’从一台老式录音机里,传来了邓丽君的‘你问我爱你有多深……’当时我就呆掉了,这是我以前从未听到过的音乐,怎么会有这样的唱法呢?这歌声如同一股清新的风,更像恋人间呢喃的耳语,让我耳目一新,难以忘怀。说实在的,我当时思想有点保守,我在想:我们的创作、我们的演唱也能这样吗?”

1980年夏,总政要举办青年演员调演,当时还是海政歌舞团合唱队成员的苏小明希望参加这次活动。有一天快下班的时候,团长王建华将刘诗召和马金星叫到办公室,布置了一项任务:为苏小明创作一首反映海军生活的歌曲,要适合她的演唱风格。团长要求当天晚上团里演出结束后,就要听到他俩创作的新歌。任务就是命令,他俩连忙着手创作。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马金星把歌词送到了刘诗召手上。此时距离团里演出结束仅有2个小时的时间了。“当我拿到歌词的那一刻起,我就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音乐创作之中。‘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恬静柔美的军港月夜画面,深深地打动了我,不知不觉中旋律像小河的水一样流淌出来……”

创作完成后,刘诗召就到北海舰队采风去了。他在岛屿上呆了20多天,因没有通讯,无法与外界联络,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一个多月后,刘诗召回到北京遇见团长,团长一见到他便激动兴奋地说:“诗召啊,你那首《军港之夜》写得不错,全国都唱开了。今天晚上苏小明演出,你去听听吧!”刘诗召说:“那场演出是北京晚报组织的新星音乐会,地点在首都体育馆,《军港之夜》是压轴节目。当苏小明走上舞台深情地唱出‘军港的夜啊,静悄悄……’台下立刻掌声雷动。说实话,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心想,我才走了一个月,这首歌怎么这么受欢迎!”自此,《军港之夜》迅速传播开来,成为当年红遍全国的流行歌曲,苏小明也成为了国内第一位通俗歌手。

从其回忆中,看不出整个作曲过程与旅顺军港有何联系。而且传情达意,还是在于词嘛,这就要提词作者马金星了。与刘诗召的专访回忆不谋而合,以下是马金星谈及的《军港之夜》的创作历程。

“当时突击写作《军港之夜》的歌词只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而在这之前为了写它(和我写作的其它给海军的歌词),究竟花费多少时间和精力,话可就长了。”

“海浪把战舰轻轻的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这句歌词是怎么得来的呢?”

“1976年我到舟山群岛的蚂蚁岛上体验生活。蚂蚁岛,顾名思义,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它小得像只蚂蚁。当时我住在“生产大队”的招待所——其实就是一间独立于峭壁上的小屋。那夜正是中秋,我一个人看着一轮明月辗转反侧,突然听到一阵轰轰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想了一会儿才判断出这是大海涨潮了。这声音犹如千军万马的奔腾,通过峭壁的岩石直传导到我的枕头,使我感觉自己就睡在波涛之中,于是我爬起来写了一首打油:客浮至渔村,不眠更已深。枕上浸大潮,小窗悬银盆……写诗就是写自己对生活的独特感受,当找到了“枕上浸大潮”的感觉之后,再住在哪一条舰上都可以体验这样的感觉。所以,在写《军港之夜》的时候,也就很自然的把它用了进去。”

“1980年《北京晚报》和其他几个单位要举办‘金秋音乐会’,邀请当时‘小荷刚露尖尖角’的苏小明参加演出。其时,海政歌舞团的领导同志也正在为苏小明准备参加的部队系统举办的‘中青年歌手比赛’没有合适的歌曲而焦急。领导同志找到了我,要求我很快拿出一首歌词,交给作曲家作曲。当时《军港之夜》的歌词只写了前几句,我正发愁下面的几句该向何处走呢,得到这个命令恰好给我制造了一个将其抛出的机会。回到住处我边做饭边想词,饭吃完,词也写完了。我立即骑车把它交给作曲家,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在海军二礼堂讨论了这首歌。第二天的一大清早我就去了海军的吴淞码头,住在一艘扫雷舰上。后来是在水兵阅览室的《北京晚报》上,得知这首歌曲在北京唱响了……”

马金星本人也未明确指出《军港之夜》写的是哪个港,但从其创作背景来看,歌词是分两部分完成的。前几句创作于舟山军港采风时期,而后面的部分,是在其接到领导指示后,很快创作完成并交给了作曲家,然后在海军二礼堂讨论了这首歌。结合刘诗召的访谈回忆,当时马金星应该是在其“住处”、在海政歌舞团、在北京,肯定和旅顺不沾边。即便非要牵强附会让其回味军港的海风,那天津港水警部队似乎离得更近一些,毕竟他本身就是地处海河流域下游,素有“九河下梢”之称的天津静海县人。所以后面的歌词,是创作于北京,是对前几句的延续和完善,而这前几句恰恰是整个歌曲的灵感来源,创作背景则是——舟山军港。

所以这首歌唱得是舟山军港,哪怕说是天津军港,也勉强靠谱,毕竟那离北京最近,也是作者的故乡,不太可能是网上及旅大民众普遍认为旅顺军港。故乡情节作祟罢,毕竟对于一个缺乏底蕴且文化不自信的城市,能用如此温婉悠扬且首红遍大江南北的划时代歌曲,来衬托这样一个见证近现代沧桑历史、深沉而凝重的军港,也算是相得益彰,情境合一。

马金星曾在其微博中以“同舟三十载”为题,记述过他和刘诗召三十年来交往合作的点滴,其中仅提到过一次他和刘诗召共赴旅顺采风的经历。而这似乎唯一的一次,创作的也不是《军港之夜》,而是《赶海的小姑娘》。《军港之夜》在其创作生涯中的地位,是当仁不让的。如果真是源自旅顺,他必然会在此处提及。

“这三十年来我究竟写作、发表了多少首歌词我实在记不清楚,但有一点我心里却是极明白的:在我从事写作歌词的历史中,与我合作时间最长、作品最多并最富成效的当数诗召先生了,所以我用了。那次我们一同到海军旅顺基地的灯塔班,走在旅顺的大街上你就打开了话匣子,一遍又一遍的和我讲述着你年轻的时候在旅顺的经历,讲你的悠扬的长笛在军乐队的作用,讲当年苏联老大哥如何在旅顺建起了‘土耳其浴室’,讲你在旅顺第一次穿上由苏联大姐为你缝制的西装是如何的熨贴又舒适……到了黄昏的时候,我们俩个提着一个竹篮子,脚踩着海边的淤泥、卵石,和一群小孩子赶海。嚯,那天我们的收获真的不小啊,那么肥硕的海贝我们竟拣了满满的一竹篮!就是在那天的晚上,你我和一个班的水兵围拢在一个电炉子四周,喝着辣辣的白酒,品尝着鲜美的贝肉,一阵阵欢声一阵阵笑语和一阵阵歌声,不时飞出灯塔站小屋。好像就在第二天的下午,我们又在一起写作了《赶海的小姑娘》。”

不过由于当时的环境,《军港之夜》走红后,非议之声也异常汹涌,被批为“靡靡之音”,总政领导和有关业务部门也多次不点名批评海军。时任海军司令的叶飞将军闻知,邀请部分懂行的老同志一起观看了由苏小明参加的海政歌舞团的演出。之后将军在病房里接见了海政歌舞团的领导和苏小明,明确表态:“《军港之夜》的歌,反映部队生活,有海味、有兵味,不错。革命歌曲也不一定非得都是进行曲,都是硬邦邦的口号,表现形式可以多种多样。”“只要战士喜欢、部队喜欢、广大群众喜欢,就可以大胆地演、大胆地唱!”将军一锤定音,《军港之夜》风波遂告平息。

时光荏苒,国家发生了翻天巨变,人们的思想也更加成熟、理性和开放。当初批评《军港之夜》的人,绝不会想到,其已成为中国军旅歌曲的经典,更开创了国内通俗歌曲的新时代。旋律美得醉人,歌词叹为观止,唯一略显遗憾的地方,是在第二遍主歌的时候,词没有变化。不论如何,37年前的这曲“靡靡之音”,启蒙时期的制服诱惑,曾让多少70后情窦初开,60后芳心萌动,50后意乱情迷,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夜色恬静的军港,心中无限的柔情,流淌的旋律里多少青年男女陶醉流连,浪里个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