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天塌了,木梳子家的天也塌了。

天塌和天塌不一样,有的塌一角,找个柱子撑着能勉强维持。有的回天无力,摔成齑粉,再粘合,也收不拢一地碎末。

爸爸被关进公安局。梁霞被关进家里。

关于那晚传言有各种版本,只有我和木梳子有发言权。我们亲眼看到,几个队员知道爸爸的身份后吓得立刻放了他们。至于公安局如何知道的,我不清楚。

我老实缩在家里,先看到一个疯掉的哥哥。

他的嘴唇咬出鲜血,面孔铁青,冲到葡萄藤下,一拳把葡萄架打倒,惹得藤上的小虫嗡嗡乱飞。

又看到一个傻掉的妈妈。她不阻止我哥,由着他闹腾。人有了事,总要闹腾出来心里才舒坦,像她这样闷着的,才真正是病,心病。

这个疯掉的哥哥不是我哥,那个忙着为我爸找关系,走后门的人也不是我妈。她收起少女心,变成真正的中年妇人。

她脸上挂着大义凌然的悲壮表情进进出出,忙着去谁家谁家,谁谁以前和爸爸关系好,兴许能帮上忙。

她木然地咀嚼我做的猪食样饭菜,放一斤盐或不放盐她吃不出。她随便洗把脸套上旧衣裳就出门。她不哭不闹不说不笑,像一个木头人。

我带着一夜长大的老成看着他们,一块石头压得我心口窝疼,后来我知道那叫难过。

我难过妈妈,难过哥哥,也难过梁霞,更难过爸爸。哥哥以前的狐朋狗友不再搭理他,他被换了心,发泄完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一个长着哥哥的脸和身体,却不再是哥哥的人。

不止他变,身边的一切全变了,人变了,环境变了,世界变了。

我们从青河镇第一夫人、公子和大小姐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甚至有人把我爸这事编成快书,在集市上演出。爸爸演绎成一个大y魔,说他把镇政府所有的女干部qj了,最难听的说母猪披上人皮他也上。在1993年,这种桃色事件比洪水猛兽还要厉害。

妈妈不再当我们是小孩子,每天她和哥哥商量事儿,也不避讳我。

这世上,除了我们,她亲生的骨肉,她又能靠谁呢?以前辉煌时,门庭若市,现在出事,亲戚朋友躲得远远的。

挺赏识爸爸的几个老领导闭门谢客,还好有人发善心,指了条路:“爸爸是重点培养干部,如今出这事,罪大恶极,影响极坏。如果老梁家告的紧,爸爸丢官事小,还得判刑。最好求求女方,说她自愿,性质会不一样,大不了作风不正,乱搞破鞋,撤消职务,党内严重警告,起码不会蹲监。”

妈妈的头发一夜愁白了。求女方?几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没有。

出事后,木梳子家大门紧闭,一点动静没有,妈妈揣上家里所有的钱敲半天门没人开,回来木着脸说:“木梳子她妈把事做绝了,她是个疯子,全然不顾女儿脸面,无非致你爸于死地。她一直恨着我们呢!”

原来是木梳子她妈向公安局告状,我就知道她最坏。